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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已解决】想知道:,中山市,47公交线路的信息

发表时间:2023-07-16 21:37:04  来源:资讯  浏览:次   【】【】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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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想知道: 中山市 47公交线路的信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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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有没有又美又飒的女主文?

    相伴十年的夫君带回来一位美人,要封她为后。
    他说:「你没有儿子,可朕需要一个太子。」
    「天下男人谁没有三妻四妾?」
    「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妒不能容人!你变了,变得面目可憎。」
    当夜,我带着我的少年将军,头也不回冲出城门。
    我走之后,他红着眼道:「宁欢,你回来。」
    我自然是要回来的。
    我黄袍加身,引兵三十万回都,旁边侍立着我忠心耿耿的少年将军:
    「来人,将废帝与美人推出去枭首,悬挂城墙,让他们下地狱去反省自己的不忠不孝吧。」
    1
    夫君征战归来,身边带着个柔弱少女。
    「宁欢啊,这位是江东世家献给我的美人,以后她就是你的姐妹,你们要和睦相处。」
    我乐了:「我姓刘,是汉家的公主,她什么身份,跟我做姐妹,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。」
    夫君脸色一沉:「朕刚班师回朝,你不要找不痛快。」
    「好,好~我不说。」
    我闭上嘴,绕着美人相看一圈,她楚楚可怜地躲到了夫君背后。
    「你看什么?」夫君伸手护住了她。
    遥想当年长安兵乱,叛军冲进未央宫。
    他也是这样伸手护在了我的面前。
    「有我谭三阙在,谁都不能伤了公主分毫!你们要杀她,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!」
    思及往事,我的目光从美人纤细的勃颈上划过:
    「我看大好的一个头颅,很适合做成酒杯,放在我的多宝阁上陈列。」
    美人本来只是装柔弱。
    闻言大惊,当真抖得跟筛糠似的。
    夫君拎着我的手腕把我拖到后院:「宁欢,宝瓶才十八岁,你吓唬她做什么?」
    「才十八啊……」我有些怔忪,「谭三阙,我十八岁时,你跟我说过,一生一世一双人,愿以江山为聘。」
    夫君脸上微变:「她是江东世家送给我的美女,我不能辞。」
    我嗤笑:「不能还是不想?」
    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郁:
    「宁欢,你不要为难朕。为了你,朕十年没有纳妃,无法与世家联姻,所以朕现在才如此辛苦,做什么事都掣肘。」
    「你身为朕的妻子,为什么从来不为朕着想?」
    我嗤笑一声。
    他外出征战,我坐镇帝都,广修内政,怀胎十月还在筹措军粮,差点难产死去。
    年前我的两个女儿接连夭折,他不来看,不出三月,带美人回城。
    却问我为什么不为他着想。
    他见我沉默,走过来搂住了我的肩膀:
    「就算有了宝瓶,你依旧是我的发妻,我跟她不过逢场作戏,你有什么好怕,嗯?」
    他倾身似要吻我,我似笑非笑看他。
    他把脸一沉:「你那是什么眼神?」
    我冷笑:「我观你,如冢中枯骨。」
    2
   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。
    宋宝瓶挺着肚子,在我面前耀武扬威,我还没动手,她就假装落水失子。
    谭三阙由是将怀孕的我打入冷宫。
    「你生不出儿子,还残害宋美人的骨肉,你当真歹毒!」
    最后我怀胎十月,被宋宝瓶灌下鸩酒,一尸两命。
    我尸骨未寒,前殿却莺歌燕舞,正在册封宋宝瓶为后。
    只有一位清澈少年来为我收尸,我看着眼熟,却记不起是谁。
    ……
    梦有一生这么长,我醒来后吓出一身冷汗,又觉得荒谬。
    我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。
    这时丫鬟进来通传,说陛下宿在宋美人那里,日上三竿还没起,让我代去主持接风宴。
    与会的都是长安旧部,跟随我与谭三阙一同起兵。
    今日他们对我格外热情。
    「公主,听说你与陛下吵架了,就为了区区一个美人。」
    「嗨,男人嘛,谁没个三妻四妾,陛下也是不得已,他心中还是有公主的。」
    「公主身份尊贵,日后陛下一统天下,皇后之位非你莫属。当务之急,是赶紧为陛下生个大胖小子,也好早日定下太子,大家说是不是啊,啊哈哈哈哈哈哈!」
    「对对对,陛下也只是急于没有子嗣罢了……」
    「哦,陛下跟你们通了气,让你们来劝我忍下宋美人?」我把酒杯不轻不重一搁,「我要是不忍呢?」
    「大胆!」谭三阙从账后转出来,「宁欢,天下女子谁人不是如此,偏你嫉妒成性,不能容人。」
    「那你去找天下女子不就得了,与我在这里废什么话?」
    我拍了拍手,命人传上笔墨纸砚,
    「不过是一纸休书的事,罗里吧嗦,还找人做说客,陛下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?」
    谭三阙大惊。
    「你不写?」我勾了勾手,「笔给我。」
    众人看我执笔,连忙冲上来,拖住我的袖子,抱住我的胳膊。
    谭三阙阴沉着脸,甩袖便走。
    当天徐良送我归宫:「公主,陛下在江东时,对宋美人极为宠幸。况且她是江东大都督的义女,并不是寻常姬妾。若是诞下麟儿,恐中宫有变。」
    我点了点头:「满座之中,也就你还算是个厚道人。」
    徐良拱了拱手:「我为汉臣,世食汉禄,不敢蒙骗公主。」
    「那你觉得为今之计,当怎样。」
    徐良看向未央宫:「陛下若不义,公主可取而代。」
    我的脚步一顿。
    妙啊!
    与其跟一群女人在后院里争风吃醋,讨男人的欢心。
    我不如跟谭三阙搏上一搏。
    区区皇后之位,我都要看他眼色,何不自立为王?
    宁教我负男人,不要叫男人负我!
    我向徐良长拜:「听君一席话,使我拨云见雾,茅塞顿开。」
    3
    因为我当堂写休书,谭三阙将宋美人移居别院,听说日益娇纵。
    这天我在御书房偷换玉玺,宋宝瓶突然出现在窗外。
    「姐姐好生辛苦,还要为陛下处理公务。」宋宝瓶聘聘袅袅扶了扶发髻,「如此辛劳,怪不得没有时间梳妆打扮,也没有时间伺候陛下,让陛下只得日日宿在我那里。」
    我把传国玉玺藏进怀里,径自出门。
    宋宝瓶看我不理她,抢到我面前:
    「陛下说,姐姐有一枚前朝凤簪,改日必定送我。我看姐姐久已不戴,不如割爱怎样?毕竟姐姐年纪大了,也不配如此娇俏的首饰。」
    「好啊。」我微微一笑,「来人,取我的凤簪来。」
    凤簪华贵,宋宝瓶十分得意:「姐姐若早些与我和睦相处,也不会让陛下心生嫌隙。」
    「说得好。来,我亲自为你簪上。」我抓起凤簪,单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,劈手把她摁在石桌上。
    「啊——你要做什么?!」
    凤簪逼近她的脸,我眼神狂烈:「雪肌玉肤,当然要见点血才好看。」
    「刘宁欢!你敢!陛下不会放过你!你放开我!救驾——」
    侍卫抽刀,我一个眼神递过去:
    「本宫在这里,你们救谁的架?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犯上作乱!」
   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,默默收刀。
    满室只剩下宋宝瓶的尖叫: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」
    我在她漂亮的脸蛋上,一左一右刻上「宵小」二字,把血流满面、浑身瘫软、下身腥臭的少女随意扔在地上。
    我在阳光下端详着那支簪子:
    「我十八岁时,是长安最美的女人,先帝以我为掌上明珠,赐我以凤簪。」
    「后来,前朝覆灭,世人只道谭三阙千里走单骑,护我出长安。其实出城的那个晚上,我在马背上连杀五十余追兵,全身而退。」
    「这十年里,我有七年在外引兵杀贼。而你可曾杀过一只鸡?满嘴胡言乱语的小美人。」
    我抹掉簪上的血,涂上嘴唇,冲她嫣然一笑。
    「你的血,当真是最漂亮的胭脂。」
    4
    我伤宋宝瓶,谭三阙冲我兴师问罪:
    「她不过冲撞了你几句,你居然给她黥面!你的心思何其歹毒!你毁了她的脸,你让她以后怎样做人?!」
    我顾自弹琴:「我被你一个姬妾觊觎凤簪,我怎样做人?」
    谭三阙气的左右踱步:
    「宁欢,你变了,你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?以前,我们琴瑟和鸣,举案齐眉,多么快活!」
    「但老大老二夭折以后,你先是日日以泪洗面,眼中只有女儿,没有我;我好不容易找个体己人伺候我,你又这样暴虐,你也不想想,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啊!」
    「你心疼别的小姑娘,却不记得,今天是我们小简的忌日——呵,你当然不会记得,因为女儿生下来以后,你在外征战,只见过她两面。」
    「你也当然不会与我琴瑟和鸣。我们两人,话愈发少,家书只有军纪政要。」
    他沉默良久,坐到我身边:
    「女儿夭折,我当然心疼,但我们总不能沉溺过去。宁欢,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孩子。」
    我冷冷看向他:「生小简的时候,我差点死了。」
    他笑得轻松:「那只是偶然,不会每次都这么倒霉,我已请了名医为你调养身体,保证一举得男。再说,你若没有孩子,我怎么予你中宫之位?」
    我懒倦道:「我如今,对后位并不那么感兴趣。」
    他愣了一下,开心笑道:
    「你若能这样想得开,又何必与宝瓶置气。你我年少夫妻,相伴十年,有没有那个凤印,都不影响我们的情谊。就算日后后宫三千,你依旧是我的元妃。」
    琴断了。
    我看着满树杏花,想起当年。
    春风十里,朱雀天都。
    谭三阙白马银枪,人如貔貅马如龙。
    「你们要想伤她一分一毫,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!」
    我爱那句誓言,我爱那份冲天的少年气,我爱我们并辔而行,纵马河川。
    可十年过去,他变了。
    他变得自私冷酷,背信弃义,欲壑难填。
    我不再是他的公主。
    他亦不再是我爱的少年。
    我起身送客:「我累了。」
    「今夜我宿在这里……」
    「你走吧。」我说他冢中枯骨,因为我看着他,就像看着我那少年夫君的尸体。
    人怎么能与尸体缠绵?
    谭三阙叹了口气,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,最后将一瓶金疮药放在我面前。
    「这是西域进宫的消疤药,你打她,你的手也受伤了,何必。宁欢,你好自为之,下不为例。」
    他走下台阶。
    我立大殿之上。
    谭三阙,情分已断,从此以后,我们就是敌人了。
    5
    我回了一趟刘家,拜见各位叔伯。
    「谭三阙打着起兵勤王的名义,如今却南面称王,挟我公主之尊以令诸侯,实乃汉贼。我们满座帝室贵胄,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改朝换代吗?」
    「先帝无子,血脉已断啊。」
    「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?」
    大家都左右看看,惊惧不已。
    「可公主、公主是女儿身……」
    我怒掷酒杯:
    「你们宁要一个姓谭的男人,不要一个姓刘的女人?」
    「今天他纳江东美人,明日便要纳关东的美人、陇西的美人。」
    「四百年汉祚,轮到你们,连皇亲国戚都坐不上,这是你们想看到的嘛?」
    众人商量了一阵,伏地跪拜:「家主有何良策。」
    「各自散去,前往封地,广积粮,多囤兵。」
    「那家主……」
    「我自有办法脱身。」
    最近谭三阙想要出门打猎,我和宋宝瓶都要去。
    我前日里得了一个消息,宋宝瓶怀孕了。
    谭三阙故意瞒着不告诉我。
    我策马跑到宋宝瓶那里,她正在绣花,看到我,猛地站了起来。
    她的脸已大好了。
    「来人,护驾。」她说得中气十足。
    禁军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。
    「我已有了身孕,太医说,会是个男孩。」她骄傲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,然后是自己的脸,「托陛下的金疮药,我的脸上,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。年老色衰,膝下无子,刘宁欢,你拿什么与我斗?!就算要害我孩儿,你也一点机会都不会有,陛下护我得紧!」
    「我只是提醒你一句,这孩子还是不生的好。五岁之内,必夭。」我挑高了嘴唇,「孩子死在母亲面前,那种痛,你可受不得。」
    她美目圆睁:「你咒陛下的孩子死!」
    何止。
    他也得死。
    一家人,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。
    因为我故意挑衅,谭三阙果然把我打入冷宫。
    「你疯了!我今年二十八岁,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个孩子,你竟然要害他!」
    「宁欢,我看在昔日情谊的份上,忍你多时,但你实在好妒成性,面目可憎。」
    「这次春猎你不用去了,就待在冷宫里好好反省自己的不忠不孝!什么时候想清楚了,什么时候给宋夫人磕头赔罪!」
    冷宫中,月色孤寒。
    我取出我的战甲,磨刀。
    半夜,我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偷溜进来,将一壶酒、四个小菜,放在我窗前。
    上头还有一支带着露水的杏花。
    我叫住了他:「你是谁?」
    少年红着脸跪下:「参见公主。在下殿前执金吾,卫枫。」
    「抬起你的头来。」
    他抬头敛目,不敢看我。
    我却大惊失色。
    这张脸,分明是我梦中为我收尸的那个少年!
    但是他在梦中的穿着,并不是小小的侍卫,而是三军都指挥使。
    如果那是个预知梦。
    这位小侍卫,当是日后抵定天下的大帅。
    我摘起那支杏花把玩着:
    「哦~我想起来,我的窗前,隔三岔五收到花。卫枫,你为何送花给我?」
    卫枫拱手长拜:
    「我本徐州人士,年幼时徐州屠城,我失去双亲,孤苦无依。幸得公主经过,驱除贼寇,带领十万流民渡江。」
    「我当时就在公主旁边的小船上,幸见公主天容。大恩大德,没齿难忘。」
    我想起当年护民过江,那确是极漂亮的一仗,忍不住微笑:
    「卫枫,我今日想离开这冷宫,出城看看,你敢不敢随我同去?」
    卫枫第一次正眼看我,眼中仿佛倒映着满天星子:「臣愿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!」
    是夜,我带着卫枫并燕云十八骑,逃出那座冰冷的城。
    山脚下的平原,歌舞生平,谭三阙搂着宋宝瓶,饮酒作乐。
    我拔剑,指着山下:「卫枫!陛下年纪大了,舞不动刀了。我看你颇有将帅之才,你要不要领我兵马,打几场仗看看。」
    卫枫涨红了脸:「啊?我……」
    「男孩子,要勇敢!」
    卫枫抱拳:「臣愿尽我所能。」
    后三月。
    这位十八岁的腼腆少年,连拔七十余城,全无败绩。
    我正衣冠,入主荆州,领荆州牧。
    谭三阙疯了,连下十八道金牌,催我回去。
    诶~
    我就不回。
    徐良为说客,来我襄阳城:
    「陛下回来,见不到公主,大惊失色,把帝都翻了个底朝天,还一度以为是宋夫人将你暗害了。」
    「后来得知你入主荆州,还在殿上大声质问,卫枫是什么人,啊?!黄口小儿,也敢挂帅!」
    「宋夫人在大殿上公然说,公主这是造反,理应砍头。陛下大怒,掴了她一掌,致其小产。」
    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」我跟徐良同时哈哈大笑,快乐地碰了碰杯。
    「这次谭三阙让你来,又想放什么狗屁?」
    徐良摸了摸胡须:「当然是劝你快快回去。说公主一介女流,在外面抛头露面,不守妇道!」
    「冢中枯骨。」我摇摇头,「徐良,你既来了,就不要回去了。我一人打理内政,实在辛苦。卫枫打地盘,快得很,我来不及征集粮草。」
    「正有此意。」
    我不但逃走,我还挖了内相一起逃走,谭三阙,你气不气啊!
    谭三阙确实很生气。
    收到徐良的辞书,当场吐血。
    不过很快啊,他就带着五十万兵马,七千战船,找我来啦。
    6
    谭三阙发了最后通牒。
    如果不回,他就要攻打荆州,到时候我只有挨打的份。
    但我怎么能回?
    自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!
    我不用被困在亭台楼阁里,可以随意出行打猎,走访名川大山,结交天下义士。
    白日里,我高谈阔论纵横经略。
    夜晚,我弹琴唱曲高朋满座。
    不用对着谭三阙那张越来越冷漠的老脸,不用面对宋宝瓶那种毫无见识的妇人,我甚至压根不会想起他们。
    我坐拥荆州,苦心经营都是为了自己,收揽的人才都叫我主公,走过路过百姓夹道相迎。
    ——不知有他谭三阙,只知有我刘荆州。
    我只恨早十年我干什么去了,为什么不早早自立,要把人才、土地、兵丁拱手让给谭三阙,明明我才是帝王血脉、汉家子孙!
    我实在不想回去,又怕谭三阙攻打我,进退两难之际,闺蜜齐玩献策:
    「谭三阙既然邀约,主公可以前往一叙。」
    「这不是送人头吗?」
    齐玩掩面而笑:「你们是夫妻,他岂会杀你。他如此宠爱宋宝瓶,宋宝瓶起杀心,依旧被他当堂掌掴。我看谭三阙对主公,余情未了啊~」
    「真他妈恶心。」我简直要吐了,「我的好日子,才刚刚开始,姓谭的狗贼真是阴魂不散!」
    她摇着纨扇,不紧不慢道:
    「你是离家出走,可没有和离哦,你依旧是谭三阙明媒正娶的夫人。」
    「你更没有叛国,只是找了个城池暂住,既没有南面称王,又没有改立国号,他凭什么攻打你?」
    「一个男人,引兵五十万打老婆,这世上岂有这样的家暴!传出去让人耻笑。」
    我点点头:「依你之见,我要怎么做?」
    「主公可去江州大营,进门便放声大哭。」
    齐玩摇着纨扇凑到我耳边,嘱咐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。
    我一听:「妙啊!」
    不愧是我诡诈的手帕交。
    我的姐妹里,就她鬼点子最多。
    「不过主公若去,要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以防不测——要不要把卫小将军叫来?」
    「不必。他领兵在外,这种小事,不可劳烦他。」
    当晚我启程前往江州大营。
    舟船连横,兵甲无数,所有人对我怒目而视。
    「别怕。」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。「我在。」
    我猛地转头,卫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在我身后,白马银枪,神情从容。
    「你怎么来了?!」
    卫枫扮作普通小兵的样子:「主公有难,卫枫岂可袖手旁观。」
    我这才知道,他得了消息,从小沛星夜启程,没日没夜赶了三天的路、跑死了七匹马,才追上了我。
    「哪怕我拼却性命,也会于乱军之中保主公平安。」少年按剑,生死看淡。
    我眼眶一热:「那就有劳伯约了。」
    7
    谭三阙黑着脸站在大营前。
    我远远见到他,就谨遵齐玩的计谋,大吼一声:「夫君!」
    谭三阙吓了一跳。
    我撩起袍子,边叫边跑,奋力挥手,脸上带着快活的微笑:「夫君!三郎!」
    我的热情不但叫谭三阙蒙了,也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。
    我一路大笑着跑到谭三阙面前,紧紧握住他的双手,热泪盈眶:「夫君!」
    大概是久别重逢,我的态度又出乎意料,谭三阙眼中也多了几分柔情:「夫人!」
    「三郎!」
    「宁欢!」
    我握住他的臂膀,靠在了他的怀里,谭三阙有点难以置信地搂住了我。
    不远处,卫枫默默看向了长江流水。
    谭三阙牵着我的手走进宴席,将我安顿在他身边:
    「宁欢,你怎么突然不发一言就离开帝都?朕还以为你……」
    我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:
    「夫君,你将我打入冷宫后,我反省了自己的罪过,只觉得这些年,我十分对你不起。」
    谭三阙简直眼泪都要流下来了,用力拍了拍我的手:「那你跑什么?」
    我郑重道:「我想为夫君分忧。」
    「哈?」
    「夫君那天说,自己十分辛苦,我思来想去,还不是因为天下未定?若是天下一统,夫君高据明堂之上,又怎么会四处征讨、疲于奔命……」
    我说着,柔情似水地抚上了他的鬓角,
    「看,夫君国事操劳,都生出白发了,也不知道宋宝瓶那个贱婢是怎么伺候的,让我夫君如此憔悴,呜呜呜……」
    我一边哭,一边破口大骂宋宝瓶是个没用的东西。
    谭三阙叹了口气,温情款款地搂住了我:
    「还是夫人温柔体贴,把朕放在心上,不如夫人你就……」
    我一感觉他要劝回,立马拍案而起:
    「诸位,你们都是陛下的肱股之臣,不想着为陛下分忧,反而让陛下调集大兵逆江而上,这是为何?」
    满座将士眼观鼻、鼻观心,不敢言语。
    他们起兵讨伐我。
    可我是他们的当家主母啊!
    「夫人何出此言?」谭三阙问。
    「天下还没有平复的,北有燕云,西有蜀川。我领荆州,为夫君收复蜀川。夫君领兵北伐,攻克大辽,则天下可定。」
    谭三阙跟我没什么其他话讲,谈论天下大势,还是愿意听我的。
    我俩一边吃饭喝酒,一边谈论政事,最后我说服了他,让我留在荆州。
    「你放其他人来这个地方,占了荆州和蜀川,那恐怕是要造反的——」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手,「这么多年,你不敢放权荆州,不就是怕的这个。但我是你的夫人,我只是个女人家,三郎,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。」
    谭三阙赞同地点点头:「你手下大将,不过一个卫枫,他难不成当真如此厉害,还能啃下蜀川这块硬骨头?」
    我做出为难的样子:「按照如今的形式,确实比较困难。但要是再给他十万兵马,我觉得,未来可期啊!」
    谭三阙警惕道:「如果他真像你所说,是个难得的将才,这个人你压不压得住?」
    我偷摸看了一眼我背后站着的卫枫:
    「卫枫今年才十九岁,虽然神勇,但除了打仗,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郎。」
    「夫君如若不放心,可以发书将他拜为上将,封万户侯,以高官厚禄笼络之。」
    「再给我两员猛将,这样,我在荆州就有人可以制衡他。」
    谭三阙嗯了一声:「刚柔并济,威逼利诱,卫枫哪怕打下蜀川,也不足为惧。果然,有夫人在,朕如猛虎添翼。」
    我默默饮酒,于衣袖中偷看卫枫:看!伯约!我给你讨来万户侯,上将军,你升官发财啦!
    卫枫眼中笑意流转,立马恢复了兵马俑的样子,挎剑而立。
    我跟谭三阙吃完饭,他拉着我的手走出营帐,偷偷捏了一下我的腰:
    「正事聊完了,是不是该给朕生个儿子了,嗯?」
    我汗毛倒竖,咬牙切齿。
    我机关算尽,不就是为了不陪狗男人睡觉,当下正色道:
    「天下未定,何以家为!我要点兵回荆州,你要千里奔袭辽国,三郎,我们哪有时间儿女情长?」
    谭三阙收敛了色欲:「夫人说的是。」
    我温柔款款道:「你给我十万人马,我还要去点兵呢~」
    「那朕送送夫人。」
    他看到我身后跟着的卫枫,眼神忽变:
    「你这个侍卫,倒是生得仪表堂堂,十分神勇,莫非他就是卫枫卫伯约?」
    我冷汗都下来了:「怎么会呢。卫枫为人矮小黑瘦,并不起眼。要不是他于我帐下自荐,我都不会注意到他。你想,他做御前侍卫,给你看了三年的大门,你可曾记得有这样一号人?」
    谭三阙看了我良久,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尖:
    「确实不记得——你这么一说,朕就放心了。他若是年轻英俊又能打仗,朕可就要吃醋了。」
    我避开了他的亲热,尴尬地清了清嗓。
    卫枫跟我眼神一碰,亦是红着脸看向别处。
    这场鸿门宴,我不但全身而退,而且从谭三阙那里薅到了十万兵马,两员大将,五十万石军粮。
    东西一到手,我头也不回跑回了荆州,载歌载舞办了三天流水席。
    自我出奔,我手头从来没有这么宽裕过!
    前夫虽是冢中枯骨,但也有他的好啊!
    当着众人的面,我将宝策金印,双手捧给卫枫:
    「荆州十五万兵马,都予上将军节制。望上将军旗开得胜,凯旋而归。」
    「卫枫必肝脑涂地,报主公赏识之恩!」
    8
    卫枫西进,谭三阙北伐。
    我在荆州,每每收到两人书信。
    谭三阙说,宋宝瓶生了个儿子,他有后了,我当娘了。
    我晦气地丢进火盆里。
    神经病,关我屁事。
    卫枫的信是素净的青笺纸,每日规规矩矩汇报前线军情,在信末附上只言片语。
    「经过长亭,万紫千红,聊赠蜀葵一朵,请主公赏之。」
    「驻扎广元,乡老赠送蜀锦十匹,赠予主公裁作春衣。」
    「攻下阆中,庶民上表祥瑞,乃是一株千年大灵芝,食之延年益寿,主公快快服用。」
    「昨天夜里,有流星从天而坠,火光熊熊,落于牧野之北,真是天降祥瑞,恭喜主公。括弧,石陨已叫人用牛车拉去襄阳了。」
    我写信叮嘱他:「伯约,你年纪轻轻,别老听人胡说八道。什么祥瑞,那都是假的,骗人的。」
    卫枫:「启禀主公,是真的祥瑞!臣亲眼看到的!主公出世,所以才有这么多祥瑞,主公怎么能不信呢?」
    我无奈地摇摇头。
    我的大将有点迷信。
    那我能怎么办?
    自然是把陨石矗立于州府之中,种上蜀葵,穿着蜀锦做成的春衣,与众卿家一起欣赏啊。
    「卫枫势如破竹,立下赫赫军功,我该怎样赏他?」
    齐玩摇着纨扇:「年方弱冠,封候拜将,还嫌不够吗?」
    「那毕竟是我从谭三阙那里骗来的。严格来说,是谭三阙赏他的,我并没有什么东西给过伯约——要不我送他套房子吧。襄阳的房价,最近可涨得厉害。」
    齐玩小狐狸眼一转:「卫将军必不肯要。」
    果不其然,我下旨送他房子,卫枫辞让:「我在外带兵,幕天席地,无需房宅。」
    「你难道不回来了吗?」
    「主公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荆州这弹丸之地?」
    「那你也总得有点财产。你不住,买了也看涨啊。」
    「钱财是身外之物。」
    我拿着厚厚一叠信,苦恼:「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不爱钱、不买房,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,但是他回襄阳觐见我,要住在哪里呢?」
    很快我就知道了。
    我过生辰,卫枫前来上表贺寿,带着双头的黍离、会讲话的雅雀、三条腿的蛤蟆、通体雪白的小鹿,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。
    「我在荆州没有房宅,可否在主公处借宿几宿,像从前一样,为主公值夜?」
    我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少年将军,默默咽下了千言万语:「请。」
    从此,荆州府变成了大型动物园,卫枫看到什么奇形怪状的稀奇玩意儿,都要不远千里送来给我看看。
    音书不绝,祥瑞不断。
    我看了眼在月光下抱着剑踱来踱去的少年人,把谭三阙送的金银珠宝阖上了。
    「拿去吧。给卫将军充作军费。」
    钱财富贵,不过是身外之物。
    「伯约,进来喝口茶水吧。你信中说,学了很多乡野小调,大家都等着听呢。」
    「咳咳……那卫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」
    是夜,荆州府中,我鼓琴,他唱歌。
    ——「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作伴好还乡。」
    9
    正当荆州形式一片大好之际,谭三阙突然来书,要我回帝都。
    我收到信时,正在前线探望卫枫。
    劳军是齐玩的主意:「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你定期去看看他,也好有个保障。」
    我并不对卫枫算计。
    他是在我一无所有时,毅然决然丢下一切陪我离家的人。
    也是在鸿门宴上,千里迢迢赶来护我的人。
    不过齐玩的话正中下怀,我确实想去看他。
    行军打仗,最是辛苦,就像他说的,幕天席地,吃的也随意。
    蜀川多瘴气,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,看着都疲态。
    我带来美酒佳肴,陪他几天,他能好好吃口饭。
    我也好知道,我的少年将军爱吃什么,有什么忌口。
    「你现在已翻过了山,接下去,估计多久可以攻下蜀川?」
    「半年。」卫枫谈及军事,再也不是吞吞吐吐的样子,胸有成竹,眼中精光湛然,有大将之风。
    「前线有什么需要,你都与我说,我去后方操办。」
    「粮草,唯有粮草,主公。」他认真地看着我,「我不能抢百姓的粮食。」
    嗯,这确实是我的心腹大患。
    从谭三阙那里薅来的粮食,消耗得差不多了,得想法子再去薅一点。
   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,谭三阙的信到了。
    信上说,我是个妇人,不能亲身伺候他,总归是失了本分。
    他最近身体不大好,让我赶紧辞了荆州的事务,赶去与他团聚。
    至于荆州牧,他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——宋辞。
    我手捏成拳,恨不能把信撕了。
    宋辞是宋宝瓶的哥哥。
    我也许是为了自保,才出走荆州。
    但我也确实有心一统蜀川,开拓疆土。
    在我治下,荆州夜不闭户,路不拾遗,宋辞是什么人?他就要来抢我辛辛苦苦开拓的基业。
    就凭宋宝瓶她给谭三阙生了儿子?
    我能想象那个妇人怎么给谭三阙吹枕头风。
    她恨我,把我当作对手,她也知道我做封疆大吏手握重兵,已经跟她不在同一个战场。
    但没关系,她要把我重新拖回黄泉地狱,这样,她又可以用她的年轻与有子打败我了。
    谭三阙也乐见其成。
    他始终看我只是个女人,女人是不该有自己的事业的。
    「怎么了?」卫枫担忧地问。
    他清澈的眼睛把我拖回现实中。
    卫枫西征,已经到了紧要关头,我要是现在跟谭三阙起了冲突,卫枫的粮草怎么办?
    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。
    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,不知道多少年才有一遭。
    历史上有多少征伐就是差一丝一毫以至于抱憾终生。
    我看着他,默默做了决定。
    我刘宁欢不要卫枫抱憾,也不要蜀川割据!
    「无事。」我若无其事地把信塞进袖子里,举杯,「来,伯约,我敬你一杯,等你的好消息。」
    卫枫与我共饮,他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。
    他是良将,可以有别的主公。
    不一定非得是我。
    10
    我回襄阳,把政事都处理好。
    外交交给齐玩,内政交给徐良,孤身一人启程。
    齐玩来城门口送我:「你一走,我也要打道回府,回去种田了。」
    「你年纪轻轻,怎么告老还乡?」
    她慢悠悠摇着纨扇:「天底下除了你,还有谁会任用一介女流呢?你堂堂天潢贵胄,一方诸侯,都要被谭三阙束之高阁,我又能有什么出路?」
    我的眼圈红了。
    我们都有不输男子的抱负,但是世道告诉我们不可以。
    「还好我是个寡妇,没有死鬼丈夫需要伺候。」她替我理了理衣襟。
    「再会了,主公。本来……还想在你手上封侯拜相,讨个开国功臣当当的。」
    我带着她的遗憾离开了。
    远远地,还看到她伏地大拜。
    齐玩骄傲,但是我这一走,这一生都无法再相见。
    她便以我臣子之礼,我也遥远地回以大礼。
    我要去的地方叫铜雀台,是谭三阙营造在水上的行宫,广纳天下美女。
    铜雀春深锁二乔……
    他终究还是得上了跟曹操一样的毛病。
    这次见面,他很殷勤,因为他也知道是他愧对于我。
    而我心灰意冷,不假辞色。
    但我万万没想到,他竟然敢带宋宝瓶来见我!
    这妇人满头珠翠,坐在主座之上,见到我也不站起来,眉目轻狂。
    「宝瓶念你多年未见,特意来迎接你。」谭三阙笑道。
    「姐姐在外领兵,显见是更加操劳了呢。现在我哥哥接替姐姐的位置,姐姐便不用再外漂泊,可以回帝都,好好颐养天年了~」
    谭三阙附和:「北伐并不顺利,倒是西征势如破竹,你随我回去,与我出谋划策,也好为我分忧。」
    我不想跟俩傻逼说话,落座饮酒,酒到嘴边,突然一顿。
    宋宝瓶在这里。
    这酒我是真不敢喝。
    宋宝瓶冲我挑了挑眉,故意捧起酒盏:「来,我敬姐姐一杯。」
    我把酒水一泼。
    宋宝瓶立刻做出不堪状,谭三阙皱起了眉:
    「你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依旧要跟宝瓶拈酸吃醋?你在荆州闭门思过,究竟反省了点什么?!」
    我当堂大哭:「北伐西征,死了很多将士,我一看到酒,就想先敬他们。」
    谭三阙无话可说,宋宝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突然把手一扬,就要砸杯。
    我大惊失色,摔杯为号,这堂中埋伏着刀斧手,要取我性命!
   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,外面小兵来报:「西面有军队赶来,打着汉家旗号,说是荆州牧、汝阳公主的兵马。」
    谭三阙难以置信地看着我:「你竟带了兵马?!」
    我:……

三、有没有又美又飒的女主文?

    中原有个传说,天山以南有片叫龙堆的沙漠。
    掘地几尺,能挖出龙肉。
    龙肉食之,可使人起死回生。
    每次我和爷爷听到这种话,都气到破口大骂。
    不守信用的中原人,天天想着来挖我们家的坟。
    1
    我叫云离,和爷爷生活在西域天山。
    这里冬夏有雪,冰川河流随处可见,平原绿草肥美,野花遍地。
    那日,我同往常一样,赶着马儿在湖边吃草,遇到一商队由北而来。
    为首的男子,说他叫程嘉。
    程嘉是中原人,他说来赤谷城做生意,结果那帮乌孙人贪婪狠毒,出尔反尔,不仅劫了他们的货,还杀了他们的人。
    原本十几人的商队,只剩七人,且还有一人昏迷不醒,被马驮着。
    程嘉说,那是他表弟元宗。
    元宗几乎被长刀贯穿了,仅简单包扎了下,性命堪忧。
    他向我打听了个地方,叫龙堆。
    中原有个传说,天山以南有片叫龙堆的沙漠。
    地下几尺,能挖出龙肉。
    程嘉说:「龙肉食之,可救表弟性命,还请姑娘帮忙指下路。」
    我道:「这种传闻,西域从不当真,反而你们中原人,竟然肯信。」
    程嘉很无奈,脸色微微地白:「实不相瞒,在下也是没办法了,只想救表弟性命,还望姑娘好心告之。」
    他们确实挺惨,个个狼狈,且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。
    我叹息一声,认真地指了路:「朝着南山的方向去,西出阳关,在沙漠南缘。」
    程嘉道谢,一刻也没耽误,直接出发了。
    我适时地又叫住了他:「哎,要走很远呢,你表弟可能撑不住,我这里有粒参丸,你拿去给他含在嘴里。」
    说罢,我从腰间系袋取出一粒药丸,递给了他。
    程嘉有些犹豫,没有接。
    我笑道:「我家就住在湖东的穹庐,我不是坏人,这参丸是我爷爷用天山上的参做的,能帮你表弟多撑些时间,你们在龙堆挖不到东西,就赶紧回去帮他找大夫吧。」
    「多谢姑娘,敢问姑娘尊姓大名?在下货物被洗劫一空,身上银两不多……」
    「云离,我爷爷叫我阿离,我不要钱。」
    2
    程嘉带人离开后,我牵着马,慢悠悠地回了家。
    半道还摘了一捧野花,回去后插在了瓷瓶里。
    爷爷听闻我给中原人送了参丸,气得吹胡子瞪眼,说我多管闲事。
    我不服气道:「比你差远啦,我送的参丸而已,又不是龙肉。」
    爷爷顿时不吭声了。
    很久以前,龙堆下确实是能挖出龙肉的。
    因为那地方是我们家的祖坟。
    我和爷爷都不是人。
    我们祖辈生活在天山附近,是龙族。
    西域白龙,与那些四海的龙不一样。
    我们这一脉数量少,能力也不大,修炼化形本就艰难,还曾被西域妖僧追着迫害过。
    现如今,此地只剩我和爷爷两条龙了。
    是以我们隐姓埋名,一直以人的身份活着。
    一百年前,中原有个姓黄的老头,在西域做瓷器生意,意外结识了我爷爷,一见如故。
    黄老头整天乐呵呵的,话很多,爱下棋。
    他教爷爷棋局对弈,爷爷经常去找他,玩得很痛快。
    他们视对方为知己,相谈甚欢。
    直到黄老头说他的瓷器都卖光了,要回中原。
    他还说自己年纪大了,家里人不放心,此后应该不会再来这边做生意了。
    程嘉说乌孙人贪婪狠毒,其实不仅是乌孙人,西域三十六国,有的是性情暴躁,兼营强盗生意的人。
    他们乔装打扮,最喜欢抢劫中原人的商队。
    黄老头想着自己货物都卖光了,一时大意没走官道,被劫杀了。
    爷爷听闻后,去了天山以南的龙堆,挖了块龙肉出来,救活了他。
    白龙是生于天地毓灵间的灵兽,死后不腐不僵,尸骨埋的时间长了,还是一味可治病救人的药材。
    爷爷救活了黄老头,黄老头感激涕零,他说自己分明都已经看到鬼门关了。
    他问爷爷给他吃了什么。
    爷爷认为,二人是彼此信赖且心灵相通的朋友,于是没有隐瞒,说了龙肉。
    但是他又怕黄老头真的说出去,对他道:「食龙肉者,万不可对外说出『龙肉』二字,否则会有雷霆降下,将人劈死。」
    之后,黄老头回了中原。
    二十年后,中原突然有了西域龙堆下能挖出龙肉的说法。
    打听一番才知,黄老头老死之前,憋不住秘密,将吃过龙肉的事,告诉了自己的儿子。
    我和爷爷连夜迁了三天的坟。
    爷爷骂骂咧咧,从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。
    尤其是中原人。
    3
    我以为,再不会见到程嘉等人了。
    谁知当天晚上,他竟只身一人背着表弟,浑身是血地昏倒在了我家的穹庐外。
    我吓了一跳,将他们拖进了屋里。
    爷爷不让,吹胡子瞪眼,跟我起了争执——
    「人的事少管,小阿离,咱们之前可发过誓,绝不能为了任何人再去挖坟,生死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。」
    我知道他这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了,于是赶忙道:「爷爷你放心,我不会去挖坟的,但是人家昏倒在了门口,也不能见死不救吧。」
    爷爷哼了一声:「反正,明天一早让他们走。」
    穹庐内用帘布隔开了一间屋子,我端了水来,给程嘉和他表弟擦洗干净,在伤口上了药。
    程嘉还好,除了肩头的刀伤深了一些,其余伤口不算严重。
    他表弟就惨了,伤口溃烂成了黑紫色,人也昏迷不醒,脸上的灰败分明是将死之人才有的尸气。
    注定是救不活了。
    我叹息一声,觉得奇怪,因为表弟身上不仅是刀伤,还很明显是中毒了。
    乌孙人劫货杀人,都是直接开干,他们向来瞧不起中原人,没有下毒的习惯,也没有劫到货物之后,还穷追不舍一心置人于死地的规矩。
    是夜,我走出了屋子,于夜风中凌空跃上了庐顶,然后晃动了手腕上那串红石珠链。
    珠链叮铃作响,声音细微又清脆,远处山脉烟岚云岫,雾霭聚拢着涌来,在黑夜之中弥漫在了湖的四周,慢慢消散。
    此乃障眼法,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家。
    之后我煎了药,硬是给程嘉灌下去一碗。
    至于他表弟,反正没救了,也就没再折腾。
    程嘉身上的衣服满是血渍,实在太脏了,我又去找爷爷要了一身干净衣裳。
    爷爷哼了一声,不愿搭理我,我便自己拿了件他的翻领袍胡服。
    那晚,程嘉睡得很不安稳,他不知做了什么样的噩梦,一头冷汗,反反复复念着一个人的名字。
    「周元亨,周元亨,我杀了你……」他陷入梦魇,咬牙切齿。
    我想,他一定是恨极了那人。
    4
    次日程嘉醒了。
    他看了一眼身上干净的胡服,再看向我时,白皙面上染了几分赧然。
    「云离姑娘,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程嘉没齿难忘。」
    「程公子不必客气,你现在饿了吗?要不要先喝点马奶……」
    我话音未落,这厢帘布一掀,爷爷一手提壶一手拿碗,极不耐烦地走了进来。
    「来,喝吧,喝完赶紧走。」
    他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马奶酒在桌上,目光落在程嘉脸上,也不知为何,又突然态度大转变,笑眯眯起来:「也不急,慢慢喝,反正你那小兄弟是喝不上了,你替他多喝几碗。」
    程嘉看了一眼躺在另一张床榻上的表弟,想来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,声音倒没什么波澜,只是面上无比苍白。
    「云离姑娘,他是死了吗?」
    「还没,但是也快了。」我诚实道。
    程嘉眼中浮现出痛色,他走到了床榻边,握着表弟的手,半跪在他面前,身子颤抖:「元宗,是我没用,护不住你。」
    他正伤心时,爷爷突然探出脑袋,看了一眼躺着不动的元宗,在我耳边笑眯眯道:「不错,这个长得也不错。」
    我疑惑地看他,他干脆将我拽到了门帘外面,神神秘秘道:「昨晚天黑没看清楚,这俩人模样都不错,乖孙女,你喜欢哪一个?」
    「什,什么呀?」
    「别装了,又是送参丸又是送衣服的,以前怎么就没见你这么热心肠?中原人虽然不守信用,但是确实长得白,相比之下西域这边的小子,就跟黑熊成精似的,也难怪你瞧不上。」
    「爷爷,你说什么呢?」
    「爷爷在为你打算,你如今三百岁,算是成年了,可以挑选喜欢的人,借他们生小龙。」
    「……」
    「乖孙女,你可不能让咱们白龙这一脉绝种啊,那俩人你要是都喜欢,爷爷都给你留下,到时候多生几条小龙,爷爷带它们去天山上修行……」
    「程嘉的表弟就快死了,你不是说不可以再挖坟吗?」
    「傻孩子,生小龙是天大的事,老祖们会理解的。」
    「……」
    「两个都喜欢,是吧?」
    「没有,一个就行。」
    「哪个?」
    「程嘉公子。」
    5
    那日我在湖边放马,看到程嘉的第一眼,心跳得很快。
    西域男子多粗犷,我不喜欢。
    中原来的男子也遇到过,但没有像程嘉这样的。
    他面容白皙,双眸含星,言行举止难掩矜贵,即便是带着表弟死里逃生,仍旧温润得像一块玉,也像天山上的熠熠白雪。
    我本以为,指路过后,与他再无交集。
    后来他却告诉我,我与他是命定的缘分。
    那时元宗表弟尚未咽气,程嘉思来想去,仍不死心,还要去沙漠南缘找龙堆。
    他将身上所有的银票和铅钱都给了我,想让表弟暂留于此。
    我没有接那些东西:「我不要。」
    程嘉不知想到了什么,脸有些红,低声道:「姑娘的救命之恩,我知道难以报答,这些东西实在拿不出手,中原的银票在西域也难花销,但你可以先收着,日后有机会到长安的话……」
    「没机会的程公子,我不会到中原去。」我认真道,「中原太远了,很危险。」
    程嘉愣了下,笑道:「我头一次听人说中原危险,云离姑娘,你相信我,中原比你们这里安全得多,长安城热闹繁华,晚上千灯万火,连宵禁都没有过,不像你们这边,白天走官道都有可能被劫杀。」
    唉,他不会明白,他口中的危险,和我所说的危险,不一样。
    中原当然繁华,长安城有长长的青石板路,茶楼酒馆林立,飞檐伸展。
    西域缺少的丝绸、瓷器、茶叶,等等,他们应有尽有。
    小孩可以读私塾,青年可以考状元,人人都读圣贤书,知礼义廉耻。
    这些,除了过往商客,我在扜泥城的朋友奇莫经常讲给我听。
    早前黄老头还在的时候,爷爷也曾跟我感慨过:「中原真好啊,像梦一样。」
    很久以前,那便是属于我们俩的一场梦。
    可是,西域天山的白龙,靠龙脉修炼化形,离开了这里,撑不了多久就会显形成龙身。
    所以我们虽然向往,但不会真的去中原。
    黄老头将龙肉的事情泄露出去后,就更不会去了。
    爷爷说:「其实中原也没那么好,老黄还声称自己是长安人氏,呸,知个屁的礼义廉耻,不守信用的中原人。」
    我:「对,中原一点也不好,我才不喜欢长安城。」
    爷爷:「我也不喜欢,我从来没有去长安看看的念头。」
    我:「我也没有。」
    爷爷:「我对他们的围棋象棋也不感兴趣,有什么好玩的。」
    我:「我也是,藕粉桂糖糕和冰糖葫芦,名字听上去怪怪的,能有多好吃?我才不相信它们好吃。」
    爷爷:「阿离,我听到你咽口水了。」
    我:「我没有,我只是突然想到黄老头说中原的三圣山上有个棋艺了得的老和尚,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。」
    爷爷:「我一点也不想跟老和尚切磋下棋!」
    我:「哦,我知道,爷爷,就像我一点也不想吃藕粉桂糖糕一样。」
    爷爷:「哼,不想就是不想,我讨厌中原,也讨厌和尚。」
    我:「爷爷,你用手抓木头干吗?」
    爷爷:「爪子痒痒,不行吗?!」
    我:「……」
    6
    元宗表弟快不行的时候,程嘉说要再次出发去找龙堆。
    然后爷爷找他谈了话。
    我耳朵贴在门帘上,听到爷爷告诉他,龙堆下能挖出龙肉,压根就是谣言,根本不可能的事。
    程嘉沉默了下,道:「老伯,我无法眼睁睁地看他死,但凡有一丝希望,我都要去试了才死心。」
    爷爷感慨道:「很久没见过你这样重感情的年轻人了。」
    爷爷先是对他们的手足情深表示了肯定,然后话锋一转,又问他:「为了救他,你做什么都愿意?」
    程嘉道:「是。」
    「拿命换也愿意?」
    「愿意。」
    他没有丝毫犹豫,声音坚定,爷爷于是满意地笑了。
    接着他便告诉程嘉,我家祖上传有一味极珍贵的药材,名叫万年蕈。
    那万年蕈仅此一株,可救元宗小兄弟的性命。
    但程嘉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才行。
    话音刚落,程嘉已经跪在了地上,恳切道:「老伯,只要能救元宗,我什么都答应。」
    「那好,你跟我孙女阿离成亲,永远留在西域,答应了我便救人。」
    我站在门帘外,一瞬间心里有些紧张。
    程嘉大概没想到爷爷提的是这种要求,过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道:「只要云离姑娘愿意,我答应。」
    7
    三个月后,元宗表弟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。
    他仅比程嘉小半岁,是个容貌端正的男儿郎。
    但他性格有些阴郁,黑沉沉的一双眼睛,透着股冷意。
    程嘉说他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,少年老成,不爱说话,让我不必在意。
    我自然不会在意,他既是程嘉的表弟,我便也将他当作表弟来待。
    那段时间,为了方便元宗养伤,我和爷爷带着他们俩,搬到了鄯善的扜泥城。
    鄯善是西域有名的城郭之国,它东通阳关,西到乌夷,南面有婼人羌人等部落,中原与西域的南北官道在此交汇,是个很热闹的地方。
    扜泥城曾有很多来此做生意的中原人,但近些年官道一度荒废,鲜少有中原人来此了。
    奇莫对此愤愤不平道:「都是那帮该死的强盗,中原人根本不敢来这边做生意了,我们想跟他们交换茶叶、瓷器,还要亲自带着货物跑去中原。」
    我和爷爷在扜泥城有家药材铺,曾经也有很多中原人来找我们交易苁蓉、红麻等药材。
    随着后来中原人的减少,我们没了生意,也就搬去了天山附近的穹庐去住。
    奇莫是羌族人,是我们在扜泥城的邻居。
    他十八九岁,长得又黑又壮,笑的时候一口大白牙。
    他和他叔叔在扜泥城收购动物毛皮,懂缂织手艺,会做精美的毡毯和羊皮软靴。
    他的阿布阿母还在草原部落养了几百匹马儿。
    奇莫的叔叔经常带着他,装很多货物跑去中原做交易。
    有时也赶着良马过去。
    他说中原人很热情,喜欢我们的东西和我们的马儿。
    我和爷爷到扜泥城的第三个月,奇莫刚好和他叔叔从中原回来,见到我他很开心,跑过来跟我聊天。
    「阿离,你们搬回来了?」
    「是呀,我们可能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。」
    「太好了,你等下,我有好东西给你。」
    奇莫高兴地回了他家的铺子,没一会儿拿了个毯子包裹的东西出来了。
    「阿离,你看,这是我上次在中原看到的手帕,***的,上面绣了牡丹和蝴蝶,你不是没见过牡丹花吗?我特意送给你的,中原的掌柜说这是他们当下最时兴的样式,长安的们都争着买……」
    奇莫兴高采烈地从层层包裹的毯子里取出一块手帕,动作小心地递给我。
    ***的丝帕,上面绣了朵大红色的花,还有两只蝴蝶在花儿上飞。
    我拿在手里,忍不住「哇」了一声:「真好看,谢谢你,奇莫,我太喜欢了。」
    「丑死了。」
    我和奇莫正沉浸在喜悦之中,一旁突然有人嗤笑一声,声音冷冷地说丑死了。
    奇莫的脸顿时黑红黑红的,我望向那人,也跟着皱眉道:「元宗表弟,你别胡说,这手帕很好看。」
    元宗又是一声轻嗤,懒得看我们一般,别过脸去。
    奇莫拉了我一下:「阿离,他是谁?」
    「哦,忘了跟你介绍,他叫元宗,是我夫郎的表弟,奇莫,我要成亲了,我的夫郎叫程嘉。」
    8
    元宗表弟好像要回中原了。
    那晚我去找程嘉,听到他们在屋外谈话,元宗说已经联系上了魏名,他正带着护卫赶来,长安事了,是时候回去了。
    程嘉沉默了下,继而对他道:「回去后,你便告诉他们,我已经死在了西域。」
    元宗笑了一声:「你不会真打算留在这儿吧,开什么玩笑,他们祖孙二人确实对我们有大恩,但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,可以带他们一起回长安,以后府邸大宅,锦衣玉食,亏待不了他们。」
    「他们不愿去中原。」
    「那就从中原调一队人马过来,丫鬟、仆役都带着,想要什么就给什么。」
    「元宗,他们只想要我这个人。」
    程嘉神情认真地看着他,平静道:「君子一诺千金,怎能出尔反尔,失信于人?你不必再说,我也不会再回去,从此以后,中原再无程嘉此人。」
    「你!」
    元宗像是生气了,气恼了半天,扔下一句「随你」,而后转身离开。
    待他走了,我站在程嘉身后,有些忐忑:「你真的不会回去吗?」
    程嘉转过身来。
    夜晚的扜泥城很安静,月光洒在连绵的城郭上,也洒在屋外土墙,镀上一层好看的银光,衬得程嘉身如玉树般。
    他穿了件胡人的翻领袍。
    那是我来到扜泥城后,找人做的袍子。
    西域的联珠兽纹锦是质地很好的锦缎,颜色也漂亮,但穿在程嘉身上,远不及他皎月般的脸。
    他实在生得好看,眉眼如鸦,纤薄的唇。
    见我忐忑,他笑了下,朝我伸出了手。
    「阿离,过来。」
    我立刻上前一步,握住了他的手。
    西域民风开放,扜泥城的姑娘喜欢穿红色裙子,上穿袒胸襦和半臂衣。
    我也总是这样穿,腰系宝石腰带,额上一串珠玉发饰,手腕缠着红石髓珠,走起路来叮铃作响。
    程嘉早知我在身后,他自到了扜泥城便养成一个习惯,将我唤到面前,伸手将我半臂衣上的系带重新扎紧,遮一遮胸前裸露的地方。
    那时他已经习惯了我经常当众去牵他的手,从一开始的脸红,逐渐面不改色。
    但第一次伸手拢紧我的半臂衣时,他目光不自然地瞥向别处,耳朵红了一片。
    其实我有些不解,街上做乐器的阿桑姑娘,还经常穿短一些的裙子,露出半截小腿呢。
    后来我与程嘉成了亲,有次问他为何总要系紧我的上衣,明明大家都这么穿。
    程嘉忍不住笑,眸光映在我的眼睛里:「还是少露一点吧,气候不定,我怕你生病。」
    我就知道他关心我,虽然一开始他是被我和爷爷交易留下的,但是他肯定会喜欢我。
    奇莫说了,像我这样爱笑的姑娘,人人都会喜欢我。
    好吧,其实也不尽然,至少元宗表弟是不喜欢我的。
    自他上次和程嘉在屋外谈话,之后又找了我一次。
    他问我想不想去中原,奇莫送给我的那块手帕,其实很难看,中原有许多更漂亮的丝帕和衣裳。
    我摇了摇头,对他认真道:「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,我不会去中原的,我的夫郎也不会去。」
    元宗抿着唇,神色有些难看:「你知不知道,他在中原有喜欢的人,是定过亲的?」
    我自然是不知道,而且乍一听闻,愣了很久。
    反应过来后,我叹息一声:「没办法了,你们之前没有说,而且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,后悔也来不及了,他只能是我的。」
    「强人所难很有意思吗?你为何非要如此?西域的男子你不喜欢,待我回了中原,挑最好的中原儿郎给你选,只要你放过程嘉,让他跟我回长安。」
    元宗语气很不好,我本就心里有些难受,闻言也跟着生气起来,拍了下桌子,看着他道:「我说了已经来不及了,你想让他回中原,可以,把你的命还回来!」
    我盯着他:「我爷爷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中原人,所以这些话你别让他听到,不管你的人带了多少护卫过来,敢将他带走试试,你本事再大,走不出西域。」
    元宗蹙起眉头,神情冷峻。
    我冷笑一声:「你们中原人,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,我爷爷发了善心,你才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,我发了善心,程嘉才有机会留在西域,否则你们早就埋尸在天山了,有什么资格提条件。」
    「我喜欢程嘉,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,事情已经这样了,什么中原喜欢的人、定过的亲,他最好忘得一干二净,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的。」
    嘴上说着狠话,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,落下之前,我起身跑出了药材铺子。
    门外程嘉刚好进来,冷不丁地撞上了我,他扶住了我的肩:「怎么了,阿离?」
    狠狠地推搡他一把,我生气道:「你都听到了,是吧。想走就走,跟你表弟一起演什么?我现在有些讨厌你,不喜欢你了。」
    9
    当晚,我独自坐在屋顶生气,看向扜泥城外一望无际的荒野,夜幕下城垣起伏,像是一道道怪异的鬼影。
    我就知道,西域这种鬼地方,中原人才不会喜欢。
    程嘉想回长安,谁不喜欢长安呢,我也喜欢……一想到那梦一样的地方,有程嘉喜欢的姑娘,我好伤心,眼泪控制不住地想要掉下来。
    可我不能哭,自傍晚开始,整个鄯善都笼罩在阴云之中,风沙起得老大,隐隐要下雨的样子。
    爷爷察觉到天色不对,已经跑来问我为什么不开心了。
    要是下了雨,他该知道我哭过了。
    「阿离,你下来。」
    墙下人影,被风吹得衣袂飘飘,我看都没看一眼,抱着腿继续生气。
    没有办法,程嘉只得也爬上了屋顶。
    他坐在我旁边,笑着看我生气,伸手捋了捋我被风吹乱的头发。
    「元宗乱说话,我让他跟你道歉,别生气了。」
    我别过脸去,不理他。
    他又将脸凑过来,声音依旧是温润含笑的:「真不理我?听奇莫说你喜欢中原的藕粉桂糖糕,下次他们去中原,托他们带食材过来,我做给你吃,好不好?」
    「你会做吗?」
    「不会,但是可以试一下。」
    「奇莫他们来回要好几个月,东西带回来早坏掉了。」
    「可以想办法存放,比如藕,埋在土里就不会坏。」
    我将脸转向他,神情仍是闷闷的:「程嘉,你别回中原,回不去的。」
    「嗯,我不回,以后都和阿离在一起。」
    程嘉微微勾起嘴角,他的眼睛无比明亮,含着笑意,也彰显着诚意。
   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:「你把中原的一切都忘了吧,只做我一个人的程嘉,我会保护你,对你好的。」
    「好。」
    程嘉眉眼含笑,摸了摸我的头。
   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,我们俩一起下了屋顶。
    不远处的墙边,还站着一人,正是元宗。
    我不愿搭理他,拉着程嘉要走。
    程嘉叹息一声:「阿离,等一下。」
    我回头,元宗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,伸手递给我一样东西——
    「今日是我不好,还望阿离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,我就要走了,这是送给你和表兄的成亲贺礼,请务必收下。」
    他这人虽然讨厌,但已经开口道歉了,我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,当下绷着脸接过了东西。
   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。
    西域盛产宝石玉石,但他的这块,极其通透,玉佩中间镂空,外圈回纹环绕。
    看样子是很名贵的,拿人手短,我脾气也消了,对他道:「那就谢谢元宗表弟。」
    10
    元宗离开扜泥城那日,程嘉将他送到了鄯善外的官道。
    听说官道六百里外,聚集了大批人马,似乎还有西域都护府的人。
    那里距离长安六千一百里,但只要翻身上马,只需一个月便可以到达。
    扜泥城的城垣上,看不到官道。
    但我知道,程嘉若是想走,便不会回头。
    爷爷站在我旁边,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:「乖孙女,他要是走了,爷爷再想办法给你找个中原夫婿。」
    我从午后站到傍晚,夕阳残红映在起伏不定的城墙上,光晕斑驳。
    程嘉没有回来,眺望的远处没有马儿的影子。
    我的脑子有些蒙,开始紧张、害怕。
    「爷,爷爷,他真的走了。」
    爷爷陪我坐了一下午,他放在城垣上的药材都晒干了,一边翻摊,一边对我道:「没关系,路是自己选的,生死也得自己担着,天下的男儿郎那么多,总有守信用的,你就别惦记一个死人了……」
    我很伤心,抽泣了几声,眼泪珠子滚落下来。
    爷爷晒干的药材,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雨,稀里哗啦地淋透了。
    他浑身都湿了,气得跳了起来:「瞧你这点出息,一个人而已,真那么舍不得他,直接告诉他离开会死不就得了,他还敢走吗……」
    我没有理他,泪眼蒙眬地哭了一会儿,突然又听他道:「来了来了!那死小子回来了!阿离,你快看……」
    我猛地站起来,抹了下眼泪,真的看到远处有一人骑马飞奔而来。
    但就那道影子,我知道是他。
    当下破涕为笑,跳下了城垣,朝着他的方向跑啊跑。
    天上的雨还在下,身后爷爷冲我大喊:「哭哭哭!就知道哭!龙的脸都被你丢光了!」
    谁管他呢。
    我和程嘉的距离越来越近,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,隔着老远看到我,叫了一声「阿离」!
    他挥着马鞭,飞奔而来。
    最后几步,他下了马,快步上前抱住了我!
    淅沥的雨将我们俩淋成了落汤鸡,他捧着我的脸,笑道:「哭了?怕我不回来?」
    我点头,又拼命地摇头。
    我没有告诉他,在他答应了爷爷跟我成亲那日,爷爷将他的一滴血,渗进了我的额头。
    那是龙族与人以血缔结的方式,他这一生永远别想离开我。
    就像我永远不能离开西域天山。
    只要他踏上那官道,离我越来越远,会死在千里之外的路上。
    我没有说,因为我要他信守承诺,主动回来。
    我也没有选错,他就是我的夫郎,是信守承诺的中原人。
    程嘉笑着看我,将我抱在怀里,在我耳边轻声道:「都说了不会走,怎么不信我呢?」
    「阿离,从此以后,我只有你了。」
    11
    西域昼夜持平之日,羌族人称之为羊羔月。
    此时草木葱郁,正是牲畜兴旺的时节。
    他们会在草原载歌载舞,宰羊煮肉,围着篝火吃烤肉、喝奶酒,也会骑马射箭,摔跤玩闹。
    奇莫说他的阿布阿母听闻我要成亲,执意邀请我和爷爷去部落办婚礼。
    奇莫的阿母之前病了好多年,用了爷爷的药材方子,后来才彻底痊愈。
    他们一家都很感激爷爷,也很喜欢我。
    于是我和程嘉的婚礼,是羊羔月的时候,在羌人部落举行的。
    除了奇莫一家,还有草原上的其他游牧民,大家都很热情,晚上围着篝火跳舞。
    我和程嘉穿着羌族人的婚服,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,被挤到了一起。
    震耳欲聋的歌声中,他们笑着把我往程嘉怀里推。
    程嘉个头高,将我护在怀里,没再松手。
    那晚的氛围热烈,轰动。
    大家吃烤肉、喝奶酒,大声唱歌,簇拥着跳舞。
    火光之中,我看到爷爷坐在不远处,正和奇莫的阿布说说笑笑,满面红光。
    再抬头看到我的程嘉,他也在低头看我。
    他的眼睛映着篝火的光,细碎的光影璀璨也漂亮。
   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样映在他眼睛里,深深的眸光里,然后冲他咧嘴傻笑。
    他低下头来,抵着我的额,落在我唇边一个吻。
    我勾着他的脖子,闻到了马奶酒的味道,以及他身上好闻的气息,令人心安。
    我问他:「程嘉,我好开心,你开心吗?」
    他笑着点头,俯在我耳边,说道:「阿离,你看,天山上的月亮好圆。」
    我顺着目光望去,远处那一座座雪山上,高悬的月亮似白玉盘,也似明珠一般。
    我突然想起中原商客讲过的一个故事,周穆王乘坐八骏马车至西行天山,赠了大批锦绸美绢给西王母。
    西王母将天山的奇珍瑰宝回馈给了他,饮酒歌曰:「祝君长寿,愿君再来。」
    我才不要他们的短暂情缘,天山上最好的奇珍瑰宝,当配最好的人。
    我看着程嘉的眼睛,认真对他道:「我把天山上的月亮送给你,程嘉,祝你长寿,愿我们永在。」
    12
    我们在羌族部落住了几日,而后爷爷回了扜泥城,说要晾晒他的药材。
    我则带着程嘉,回了天山附近的穹庐。
    我的马儿还养在那里,名叫雪爪。
    程嘉也有一匹马,是我们在鄯善时挑选的。
    我给那匹马起名霜花,它和雪爪一样,通身雪白,是大宛良马。
    白天我们骑着马儿,去天池畜逐水草。
    有时顺便帮爷爷挖药材。
    天山上的雪滋养万物,圣洁的雪莲冰清玉洁。
    晚上我们躺在穹庐外,看天上的月亮,四周万籁俱寂,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    我还记得成亲那几日,我们住在羌人部落。
    晚上我和他在毡包和衣而睡,默默地牵着手。
    谁都没有说话,很久之后,我以为他睡着了,忍不住挠他手心。
    程嘉侧目看我,眼睛黑亮亮的。
    我问:「你困不困?」
    他摇头。
    我便挪动屁股,往他怀里挤。
    他顺势抱住了我,下巴抵在我头顶,低笑道:「睡吧。」
    我不甘心,凑到他耳边问他:「就这么睡了吗?什么也不做?」
    毡包外的篝火还有余光,映在帐子里,我期待地看他,他脸红了下,用手扣住我的脑袋,将我老老实实地按在怀里,声音低哑:「不行,影子会落在毡帐上,被人看到。」
    我满不在乎地抱紧他:「没事的,大家都这样,我还看到过呢。」
    「不行。」
    他在我耳边又重复了一遍,轻拍了下我的屁股:「非礼勿视,以后不准再看。」
    「……」
    我的脑袋埋在他怀里,闻着他身上的气息,实在有些心动:「可是我要生小龙。」
    「嗯?」
    「小,小孩,我想生小孩。」
    程嘉的心跳得好快,扑通扑通,怀里也好暖,热得厉害。
    我抬头巴巴地看他,他呼吸一滞,耳根红透,手慢慢摸进我衣服里,落在我的腰上,然后又埋头在我颈间,失笑道:「别心急,再等等。」
    他可真沉得住气。
    我一度以为他有病来着。
    因为在羌人部落的时候,奇莫的阿母悄悄问我:「你们晚上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?他是不是不太好?这样不行的。」
    我还在苦恼着该怎样将此事告诉爷爷,让他想办法帮程嘉医治。
    结果回到天山下的穹庐,只有我们两个人在,他的本性才显露出来。
    天黑黑的时候,他抱着我在草地上滚来滚去,不停地滚,滚到最后我困得不行,他不满地捏我后颈:「起来,生小孩。」
    我哼哼着不理他。
    他用巴掌拍我,揉我耳朵,继续哑着嗓子哄:「阿离乖,起来生小孩,再坚持下。」
    我觉得程嘉没之前那么可爱了,有些坏。
    但是我依旧很喜欢很喜欢他。
    我们后来又回了扜泥城。
    程嘉什么都懂,西域盛产畜类,喜食肉,他用他们中原的方式来烤,还说可以腩灸、涮烫。
    他还会酿葡萄酒,味道居然比我们常喝的香甜。
    在我吃腻了胡饼和肉干的时候,对程嘉的喜欢简直达到了极致,被他投喂得脸都圆了一圈。
    我们周围的邻居,也都很喜欢他的中原手艺,乐器店的阿桑姑娘还跑来问我,哪里认识的程嘉,她也想找一个他这样的中原人成亲。
    她三天两头地往我们这儿跑,程嘉做什么她都要尝一尝。
    阿桑的袒胸襦和半臂衣敞得很开,她的裙子还比我的短,晌午的时候露着小腿,围着程嘉问喜不喜欢胡琴,她弹得可好听了。
    我站在一旁有些生气,上前拿过她手里的胡琴,自顾自地乱弹了起来。
    阿桑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,白了我一眼。
    弹完之后,我凶巴巴对她道:「你再勾搭他,我用胡琴敲你脑袋!」
    阿桑哼了一声,拿着自己的胡琴离开了。
    我回头,看到程嘉满脸笑地盯着我,忍不住冲他嚷嚷:「你不准看她。」
    他无辜地挑了下眉:「我没有看她。」
    「也不准跟她说话。」
    「哦,那不行,这样对我不公平。」
    我瞪大了眼睛,刚要说话,程嘉伸手将我捞到怀里,敛起了笑,一本正经:「你上次和奇莫一起去他阿布那里看刚出生的小马,结果在那边住了两天才回来。」
    「有,有什么问题吗?」
    我结结巴巴,程嘉勾着嘴角,似笑非笑地看我。
    我突然一阵心虚,想起上次奇莫的阿母拉着我的手,试图说服我:「中原人不行的,别要他了,你和奇莫在一起吧,奇莫是个好孩子。」
    可是当时是在羌人部落,程嘉不可能知道这些啊。
    我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,程嘉叹息一声,伸手摸了摸我的头。
    「阿离,我不是傻子,所以你以后能顾虑下我的心情吗?」
    他若不说,我还没有意识到,自从回到扜泥城,我和奇莫还跟从前一般,他几乎天天都来找我,我们俩说说笑笑,能聊很久。
    奇莫每年都要亲手做一双羊皮软靴给我呢,我们俩关系一直很好。
    所以当他说他家刚出生的小马没有尾巴,我立刻来了兴趣,忘了跟程嘉交代一声就跑了。
    而后在羌人部落玩得很开心,住了两个晚上。
    当时我还在想,应该带程嘉一起来的,怎么把他忘了呢?
    如今脑子开悟了一般,我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太不好了,对程嘉很不公平。
    作为一个中原人,他在此地没有朋友,平时除了跟我在一起,便是和爷爷一起下棋。
    偏爷爷棋艺高超,赢了他几次之后,没啥兴致了。
    爷爷应该更喜欢奇莫吧,他经常看着奇莫,幽幽地感慨一句:「长得白一点就好了,怎么这么黑呢?全身上下只剩一排牙了。」
    我有些愧疚,伸手环住了程嘉的腰:「抱歉,我以后不会了。」
    程嘉又是一声轻叹,看着我道:「阿离,我是因为你留下的,你让我把中原的一切都忘掉,但你能保证自己不变心,一直喜欢我吗?」
    「能!我能的!」我赶忙回答,举手发誓。
    程嘉笑了笑,又凑到我耳边,低声道:「我们回天山住段时间,好不好?」
    「为什么?」
    「我喜欢住那儿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」
    他看着我笑,眸光幽深,落在了我眼睛里:「这里不方便要小孩,也看不到天山上的月亮。」
    我张大了嘴,好一会儿才高兴道:「那我们明天就回去。」
    13
    我和程嘉再次回到扜泥城,已经是半年之后了。
    这期间奇莫去了一趟中原,回来的时候不仅带了程嘉要的莲藕和糯米粉,还给我买了支簪花钗。
    他兴高采烈道:「中原掌柜说这种珠钗他们那的姑娘最喜欢,送给你,阿离,你喜欢吗?」
    我眼睛亮晶晶的,刚要接过,好巧不巧地看到程嘉站在一旁,双手环着手臂,似笑非笑地看我。
    我咽了咽口水,冲奇莫摆了摆手:「不要了,奇莫,我都已经成亲了,你送给别的姑娘吧。」
    奇莫不解道:「你成亲之前我都送你东西的,你每次都很喜欢啊,成亲之后怎么就不能送了?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,你不喜欢吗?」
    「……」
    这傻小子,好像对感情还没怎么开窍,我支支吾吾,不知怎么跟他说。
    程嘉叹息一声,走过来接过簪花钗,对他笑道:「在我们中原,发钗这种东西不能随便送的,只有丈夫会买给妻子,所以这钗子我向你买了,因为阿离的发钗只能我来送,懂吗?」
    奇莫抿了抿唇,有些不高兴:「我不卖。」
    程嘉「哦」了一声,还给了他:「那你拿回去吧。」
    奇莫接过簪花钗,又递给了我:「阿离,给你。」
    我继续咽口水,偷偷看程嘉。
    他继续似笑非笑地看我。
    我实在不敢接,败下阵来:「我不要,你送给别的姑娘吧。」
    奇莫生气了,拿着簪花钗转身离开:「阿离,你变了,再也不是我的好朋友了,我不理你了。」
    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,有些伤心,程嘉歪着头,继续用那副表情看我:「要不去哄哄?」
    「可以吗?」我问。
    他脸上的笑顿时敛起,睨了我一眼,也转身走了。
    我在朋友和男人之间苦恼不已,最终选择追上了程嘉的脚步。
    毕竟他手里还有中原带回来的莲藕和糯米粉。
    几天后,程嘉果然做了藕粉桂糖糕给我吃。
    我开心地拿起来尝了尝,他笑道:「好吃吗?」
    「好吃。」
    我眯着眼睛,连连点头,他便也拿起一块,咬了一口,又放下了。
    「怎么了?」
    「味道不对。」
    「怎么不对了?我觉得很好吃。」
    「用的不是桂花糖。」他应该是想解释给我听,但仅说了这一句,又没了话语。
    最后轻叹一声,摸了摸我的头:「你慢慢吃吧。」
    我感觉到,程嘉心情不太好。
    他独自一人,去了城垣坐了会儿。
    我没再吃那桂糖糕,去了他身边,陪他一起坐。
    傍晚残阳如血,程嘉望着扜泥城外的荒野,开口道:「阿离,我娘还在长安,藕粉桂糖糕也是她喜欢吃的东西,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。」
   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难过的情绪,握住了他的手:「你想她了,对吗?我们可不可以把她接到西域来?」
    「她不能来。」
    程嘉回握住我的手,没有解释她不能来的原因,只是又重复了一遍:「她不能来。」
    我正要再说些什么,他已经收敛了情绪,笑着看我,眉眼温柔:「下次吧,下次奇莫再去中原,让他买些桂花糖,我重新做给你吃。」
    14
    其实程嘉不知,他第一次做的藕粉桂糖糕,我已经觉得很好吃了。
    因为我从来不知桂花糖是什么味道。
    就像我从来没有去过中原和长安。
    那时我不会想到,一年后,我会为了程嘉,踏上去中原的路。
    在他跟我提起他的母亲不久,西域都护府突然来了一人,到扜泥城送了一封信给程嘉。
    看过之后,他的脸瞬间变白了。
    那信上说,中原皇室的庆阳长公主薨了。
    我那时方知,程嘉的身份有多不简单。
    他父亲是中原朝廷的太傅,母亲为皇室的庆阳长公主。
    那所谓的元宗表弟,是中原的太子殿下。
    一年前,太子被人诬告谋逆,中原的皇帝有很多个儿子,且为人多猜忌,尤其是年迈之后,对权力有很强的掌控欲,任何风吹草动,都会让他疑心重重。
    太子谋逆一事,首先要查办的便是程太傅一家。
    因为当朝皇后是程太傅的亲妹妹,程太傅不仅是太子殿下的舅舅,还自幼教导于他,是他的老师。
    在皇帝眼中,程家恐怕早就处心积虑地盼着太子登基。
    程太傅为文官之首,在朝中威望极高,庆阳长公主又与他伉俪情深,所以太子谋逆一事刚被揭发,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对程家下了手。
    那一场变故,逼死了程皇后,三皇子周元亨在牢狱之中又审死了程太傅。
    庆阳长公主深知这次太子在劫难逃,不惜借助自己的身份,帮他逃出了皇宫。
    随后程嘉便护着他,一路被三皇子的人追杀,乔装成商人躲到了西域。
    他们已经逃了很久了,历经劫难,还遇到了我。
    而朝堂之上,庆阳公主一直在周旋,为太子伸冤的朝臣越来越多。
    程太傅已死,程家已不是皇帝的忌惮,所以他也开始念起了太子,愿意相信太子是无辜的。
    随后大批禁军在民间寻找太子,直到寻到西域,周元宗风光返朝。
    程嘉原名程嘉彦,为程太傅与庆阳长公主的儿子。
    庆阳长公主薨了的消息传来,他脸色一片煞白,整个人都蒙了。
    他跪在地上,无力地捂着眼睛,说了句「孩儿不孝」。
    我看到他在发抖,上前同他跪在一处,抱住了他。
    我害怕道:「程嘉,程嘉,你没事吧。」
    程嘉流泪了,他回抱住我,将全身的力气都靠在我身上:「阿离,我娘死了,她死了。」
    我心里好疼好疼,为这样脆弱不堪的程嘉,默默难过。
    他在我怀里哭了很久,颤抖着声音,开口问我:「阿离,我能去长安看看她吗?我想给她磕个头。」
    「阿离,我去去就回,中原对我已经没了任何牵挂,看一眼我便回来。」
    我无法拒绝他。
    所以三日之后,我将一块绿松石做成的吊坠,挂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    那吊坠里,藏了我的一片鳞。
    我道:「程嘉,不要摘下它,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。」
    他是和奇莫一起去的中原。
    奇莫受我所托,承诺了会将他带回来。
    可是半年后,奇莫和他叔叔一起回来,哭着告诉我:「程嘉不肯回来了,他说给你黄金千两,让你把他忘了。」
    我眉头皱起,不肯信:「怎么会呢?你胡说。」
    怎么会呢?我与他成亲虽然只有一年,但他一向待我好的。
    住在天山穹庐时,他在草地上拥着我,看着天山上的月亮说:「阿离,你才是上天赐给我的月亮,我们是命定的缘分。」
    天山上采雪莲时,我们遇到过狼群,他将我护在身后,让我一个人先走……
    程嘉是守信用的中原人,他愿意为了我丧命于狼口,怎么会不肯回来呢?
    我不信,可是奇莫确实带回来了一箱金子,他的愤怒绝不是装出来的。
    「真的,阿离,你别信他了,我们刚到长安,程嘉就去了公主府,那个什么庆阳公主,根本就没死,都是假的,中原人太狡猾了,程嘉也不叫程嘉,他们叫他小郡王,他有权有势,还跟一个侯爷的女儿有婚约,是中原皇帝赐的婚。」
    「阿离,他亲口跟我说的,说他对不起你,愿意给你黄金千两做补偿,请你把他忘了,就当从未相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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